獨自腦殘的第三十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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獨自腦殘的第三十天
謝異書渾然不覺自己身後有什麽不對勁, 他的手卡著沈奕的脖子，拇指按在喉結處，往裏用力一扣, 一擰, 沈奕的整個頭被他不費吹灰之力地拔了起來，扔到了屋外。
一顆頭骨碌碌在雪地裏滾了老遠, 場面血腥至極。
屋內, 所有人目瞪口呆，紛紛往外撤開幾步, 死死地盯著謝異書的方向。
所有人都看見, 方才沈奕的刀即將刺下去時，一只蒼白孱弱的手, 抓住了那單薄的刀刃，雖然又垂落了下去, 但確確實實是抓住了一瞬。
謝異書似乎對此一無所知，他一腳把沈奕的無頭屍體踹出八米遠, 俯身把顧子言抱起，輕手輕腳地擱到床上：“好吧，也沒虧，有頭的屍體確實要順眼很多。”
顧子言安安靜靜地躺著，謝異書楞是覺得怎麽看怎麽好看, 就是缺了點什麽，他旁若無人地拭去自己臉上的血跡，吻上了顧子言的唇瓣。
對的，就是差了這個。
血跡和胭脂都暈了上去, 鮮紅欲滴，謝異書盯著他, 登時樂了，眉眼輕彎，像是心情好得不行。
莫阿勒僵硬地站在原地，盯著沈奕的屍體，有些回不過神。
緋焰還是那個緋焰，他甚至沒看清，沈奕究竟是怎麽死的。
更別提出手……
六神歸位，他急急忙忙地朝手下吼：“去把屍體撿回來！”
他話音剛落，紅簾，紅燭，嫁衣突然無風自動，房門砰的一聲被闔上，謝異書緩緩坐回榻邊：“我同意了嗎？”
莫阿勒怔怔地望著他胸口流得越發肆意的血跡：“你在找死？”
這種時候催動內力，無異於找死。
謝異書沒有擡眼，而是彎腰撿起地上的檀木梳，將梳齒一根一根掰斷，放進了顧子言掌心：“好好的洞房花燭就這麽被打攪了，脾氣再好的人也要生氣的，相公，你可要替人家出了這口惡氣。”
莫阿勒完全傻眼，一枚梳齒迎面射來，他堪堪躲過，差點被紮中眉心。
他總算認清形勢，謝異書不僅在找死，還要這整間屋子的所有人陪葬。
稍一猶疑，屋內的人便倒了大半，莫阿勒自以為是的分庭抗禮終究只是自以為，謝異書緩緩地松開顧子言的手，雙指微彎，不知從哪兒勾出來一把短劍。
莫阿勒攥緊手心，雙腿有些發麻。
他看出來了，緋焰是和他來真的。
打不過，根本打不過。
但掉頭就跑未免太過窩囊，沈奕的屍體還在這兒，他總得帶回去，不然按照沈奕那種睚眥必報的德行，怕是自己後半輩子都要被他詛咒得不得安寧了。
厲鬼，絕對是厲鬼！
他試探地往旁邊邁了一步，腳步剛剛一動，謝異書便欺身到了眼前，眉間的花鈿是一抹亮色，顯得幾分誘人無害。
但卻似乎把他所有的心思都看穿了。
莫阿勒呆滯在了原地，不敢再輕舉妄動。
謝異書沒看他，而是圍著地上那具無頭屍體轉了轉，緋紅的衣擺輕盈浮動，每走一步，衣擺邊緣都流下不少血。
莫阿勒看得心驚膽戰，生怕他再給沈奕大卸八塊，思慮再三，開口道：“沈奕假扮你回京，被你皇兄發現後關進詔獄，賜了毒酒，本是生不如死茍延殘喘，你今日出手送他一死，也算是幫了他。”
謝異書動作一頓，眼中怒意湧現。
莫阿勒繼續道：“你不是給顧子言報仇嗎？但顧子言是病死的，你有沒有想過，若是真的追究起來，誰才是殺死顧子言的——”
“殿下，殺了他。”
莫阿勒突然頓住，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。
顧子言的眼神還是散的，視野混沌一片，聲音打飄，卻異常斬釘截鐵。
話音落地，莫阿勒疾速後退，但已經晚了，謝異書在顧子言開口之前，已經飛快抽走了他腰間剩餘的那把彎刀。
眼前寒光一閃，莫阿勒被削掉了半邊肩膀。
莫阿勒順著門框滑倒，肩頭瘋狂滲血，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情況。
謝異書像是看懂了他在疑惑什麽：“你以為我沒看出來？”
莫阿勒一楞。
謝異書眼尾一彎，低聲笑道：“他恢覆呼吸的一瞬間我就知道了，比你們所有人，都快一步。”
莫阿勒眉心滑下一條血線，謝異書又湊到他耳邊，悄悄道：“不過你說得很對，真要追究起來，顧子言確實是被我害死的，我都要自責死了，我現在很怕他還在生我的氣，我不敢轉頭去看他，這可怎麽辦？莫阿勒，你要不幫幫為師？讓我殺了你討他歡心？”
莫阿勒渾身巨震。
他捂著肩膀，猛一發力撞破了身後的門板，門板砸落，莫阿勒想趁機往外逃，卻不料謝異書不閃不避，迅捷如風地掐住了他的喉嚨。
莫阿勒額角青筋暴起，毫無反擊之力地蹬了蹬腿，謝異書一腳踹碎了他的膝蓋骨，指骨緩緩收緊，哢擦一聲，把他扔到了一邊。
回到床邊，謝異書望了眼屋內遍地的死人，有些局促。
顧子言的眸子虛虛地垂著，似乎沒有力氣擡起來看他，謝異書立馬意識到這一點，彎下腰，趴到床邊。
“阿言，你眼珠子，動一動。”他伸手去碰顧子言的睫毛，顧子言顯然是有反應的，眼睫微微一顫，漆黑的瞳孔往左滑了些許，謝異書差點喜極而泣。
“你手上的傷口還沒處理好，這屋子裏太臟了，我帶你出去弄，好不好？”
顧子言閉上了眼。
謝異書呼吸一窒，顧子言覆又睜開，算是眨眼給了個回應。
謝異書俯身去抱他，手剛剛穿過顧子言後背，他耳根一動，聽到屋外傳來些許動靜。
還來？車輪戰？
謝異書暗道不妙，抱起顧子言便要翻窗先逃，剛一撥開窗戶，便見前院闖進來一群黑衣人，領頭的那個……
謝異書傻在原地。
謝之重和他對視一眼，遠遠地瞧見那滿屋的慘狀，差點沒站穩，虧得小祥子及時扶住了陛下。
錦衣衛破門而入，開始收拾殘局。
謝異書抱著顧子言，輕輕巧巧地踩著窗欞出去，穩穩落在雪地上，剛一站穩，就被謝之重扇了重重的一耳光。
鄒廊顫顫巍巍地上前：“殿下，把，把顧相交給老臣吧。”
謝異書不知道謝之重帶來了多少人，但定然是不少，院子外黑壓壓的一片。
謝異書沒動，把顧子言給誰他都不放心。
謝之重臉色鐵青，顯然是氣得狠了，又要給他一巴掌，謝異書不做理會，帶著顧子言進了旁邊的幹凈屋子。
鄒廊瞧了謝之重一眼，謝之重站在廊下：“朕臉上有藥？去給顧子言看啊！”
“是，是。”
鄒廊戰戰兢兢地進去，鄒扶晚跟在他爹身後，捏把冷汗的同時，有了幾分不可思議
這種不可思議，在給顧子言把脈之後更甚。
謝異書蹲在一邊，把自己蜷成了一坨，緊緊盯著這父子倆：“怎麽樣了？”
鄒廊給了鄒扶晚一板栗：“你小子不是哭著喊著說顧相要不行了嗎？我看這脈象除了虛弱一點，哪裏是將死之人的脈？”
鄒扶晚委屈，把他之前把出來的脈象說了一遍。
鄒廊臉色逐漸凝重：“當真？”
鄒扶晚點頭，看向謝異書：“殿下這幾日，可有給顧相喝藥？”
謝異書點頭：“有，就按照你之前給的那個補藥方子在喝。”
鄒扶晚一窒：……
父子倆什麽也沒琢磨出來，只道是怪事。
謝之重進門時，已經平覆好了情緒，結果一眼瞧見謝異書身上的嫁衣，又氣不打一處來。
他往屋內走了幾步，看向床榻，眼神一變：“你把玉佩弄碎了？還把它給了顧子言？”
謝異書沒回答，正一錯不錯地盯著顧子言：“你方才明明說了幾句話，現在還能說嗎？”
顯然是不能。
顧子言眼簾微微一擡，視線一直渙散地焦灼在謝異書胸口，謝異書知道他在擔心什麽，用額頭磕了磕他的手背，低聲道：“我沒事兒，你別瞎操心了。”
謝之重打斷兩人，拽開謝異書，惡狠狠地和顧子言對視了一眼。
只這一眼，他就把要罵的話咽了回去。
顧子言看起來確實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，怕是說句話大聲點都能把他嚇死。
謝異書顯然也是這麽想的，連忙擋住了顧子言的視線：“看我，別看其他人，小心他兇你。”
屋內所有人都感到了陛下的怒意，只有謝異書對此一無所知，謝之重氣不打一處來：“鄒太醫，顧子言是否需要靜養？”
鄒廊立馬意會：“需，需要的，殿下要不先和陛下出去？”
謝異書聞言，立馬閉嘴：“那我不說話。”
鄒廊被謝之重瞪了一眼，急中生智道：“此靜非彼靜，顧相需要的是，心靜。殿下若是待在這兒，他怕是靜不下來，殿下先出去，待老臣給顧相施針固脈，可好？”
謝異書被說動了些。
他松開顧子言的手，指了指門外，得到顧子言的一眨眼，這才出去了。
院子裏黑漆漆一片，謝異書跟著謝之重出去，四肢突然有點發麻。
兩人在枯井旁站定，謝之重從懷裏抽出一封信，啪地一聲摔在了謝異書臉上。
“遺書？我虧你寫得出來！”
謝異書已經做好了挨打的準備，但謝之重沒再打他，只是胸口起伏不定，坐到了井邊，似是要被氣出病來。
謝異書站在原地，一動不敢動，氣都不敢大聲喘。
“皇兄……”
“你別叫我。”
謝之重雙手撐著膝蓋，不想理他。
謝異書坐到他旁邊，歪過頭去看他：“你不認我了？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麽？”
謝之重躲開他的靠近：“什麽叫我不要你？是誰說的以後就當沒有你這個弟弟？”他伸手扯了扯謝異書身上的衣服：“你自己看看你穿的什麽，你既然把自己嫁給顧子言了，你以後就跟著顧子言姓去吧，幹脆別叫謝異書了，讓顧子言重新給你取個名兒好了！”
謝異書死皮賴臉地再次靠近：“我不。”
謝之重還在氣頭上，不吃他這一套，反手把他推開就要站起。
謝異書歪歪斜斜地被他推到地上，突然捂著胸口道：“皇兄，我受傷了。”
謝之重冷笑一聲：“你受傷了？誰幹的？屋裏那群死人？”
謝異書可憐巴巴道：“不是，你推的。”
謝之重對他的這種撒潑打滾無動於衷，轉身就要走，小祥子時刻關註這邊的動靜，見兩人似乎沒談攏，立馬過來當和事佬，剛一走近，就嚇得去扶謝異書。
謝之重不明白他在激動些什麽，斥道：“滾回來，誰讓你多管閑事了？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他顧異書的人？”
小祥子：………………
謝異書：？？？
“陛下別鬧脾氣了！快過來！”
“誰鬧——”謝之重不耐煩地一垂眼，鼻尖突然嗅到了一點血腥氣。
謝異書靠在小祥子肩膀上，方才倒下的地方已經聚了一小灘血跡。
謝之重臉色一變：“真受傷了？”
謝異書哆哆嗦嗦地盯著他：“嗯。”
謝之重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，把謝異書攙起，謝異書指了指角落的那間房：“去那兒，不要被阿……顧子言看見了。”
謝之重冷嗤一聲：“這麽善解人意，那你怎麽不體諒一下朕？還寫什麽信，有本事死在外邊兒也不要讓朕知道啊。”
謝異書選擇閉嘴，氣頭上的男人還是不要惹了。
把謝異書扶回榻上靠好，小祥子伸手去脫謝異書的衣服，謝異書臉色一緊：“其實也就是小傷。”
“朕管你小不小傷，顧異書的死活和朕有什麽相幹？脫了，朕看著這破爛衣服礙眼。”
謝異書有些招架不住：“皇兄……謝，謝異書……”
“什麽皇兄？誰是你皇——謝異書！”
謝之重語氣驟厲，小祥子也吃了一驚，謝異書冷汗涔涔地垂眼，盯著自己被血浸透的裏衣，有些尷尬地笑了笑。
小祥子連忙去叫太醫過來，謝之重盯著謝異書胸口那個血窟窿，臉色五彩繽紛。
謝異書低下了頭：“皇兄你……”
謝之重砰的一聲摔門而出。
謝異書想追出去，鄒扶晚後腳便進來給他處理傷口，他沒能及時追出去，只能讓小祥子去。
小祥子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外，吹了吹門檻上的灰，坐到了謝之重旁邊。
他剛坐下去，謝之重就起身走到了院外。
小祥子追到街上：“陛——公子！”
時辰已經不早，但街上的人依然不少，小祥子體力不支，沒追出幾條街就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。
不遠處的交叉口似乎在表演什麽節目，來來往往的男女老少都在往那處湧，他被人潮推著往裏走，在諸多面孔裏沒瞧見謝之重，正心急如焚之時，手腕被人拽住了。
謝之重把他扯拉出來：“追不上還追，腦殘。”
小祥子：……有些人都奔三了，還是個一生氣就離家出走的脾氣。
敢怨不敢言，小祥子反客為主，拉著陛下的手往回走：“回去和殿下說清楚就好了，殿下瞞著受傷的事，也只是不想讓您擔心。”
謝之重冷冷地站定：“朕有擔心嗎？”
小祥子：“……沒有。”
謝之重冷哼一聲，往路邊的樹墩上一坐：“朕看見謝異書那個賠錢樣子就不爽，朕不回去。”
小祥子站在他面前：“陛下。”
謝之重挑眉：“怎麽，祥公公又要說教了？”
小祥子嘆一口氣，坐到他旁邊，沒有因為他這麽一句話就不說教了：“做君，奴才沒有什麽可說給您聽的，但做兄長，奴才還是覺得，或許可以試著包容一點。”
謝之重不悅：“朕還不夠包容？朕親自編纂那種鬼東西，不惜讓全天下人恥笑朕是個負心漢，就為了給顧子言一個清白名聲讓顧子言官覆原職，就為了讓他回京以後能夠和顧子言名正言順地喜結連理！他呢！他居然不聲不響地送回來一封遺書，告訴朕他要和顧子言一起去死，還讓朕不要去找他——”
謝之重都懶得再說，對謝異書的這種種行徑寒心不已：“如今他眼裏只有顧子言……”
“這樣不好嗎？”
謝之重一怔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小祥子：“好什麽好？”
小祥子突然道：“殿下能夠喜歡上顧相，是奴才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，說句大逆不道的話，奴才其實很為顧相感到高興。”
謝之重皺眉。
小祥子又道：“殿下總要成家的，陛下覺得，把殿下托付給誰，您會放心？”
謝之重啞然。
小祥子說得似乎很對。
若是要給謝異書找一個托付終身的人，他所能想到的，也只有顧子言了。
但他旋即皺眉：“不，顧子言固然可靠，但他說到底就是個災星，謝異書跟著他只會倒大黴。”
小祥子搖搖頭：“殿下不在乎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這才是包容。”小祥子道：“愛屋及烏，陛下。”
“再說，顧相此生或許真的命途多舛，但遇上殿下，又哪次不是逢兇化吉？”
謝之重沒好氣道：“憑什麽謝異書要受他牽連？”
小祥子擡起頭，西北天穹上的群星璀璨：“沒有誰是誰的拖累，並非牽連，此乃相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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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顆頭骨碌碌在雪地裏滾了老遠, 場面血腥至極。
屋內, 所有人目瞪口呆，紛紛往外撤開幾步, 死死地盯著謝異書的方向。
所有人都看見, 方才沈奕的刀即將刺下去時，一只蒼白孱弱的手, 抓住了那單薄的刀刃，雖然又垂落了下去, 但確確實實是抓住了一瞬。
謝異書似乎對此一無所知，他一腳把沈奕的無頭屍體踹出八米遠, 俯身把顧子言抱起，輕手輕腳地擱到床上：“好吧，也沒虧，有頭的屍體確實要順眼很多。”
顧子言安安靜靜地躺著，謝異書楞是覺得怎麽看怎麽好看, 就是缺了點什麽，他旁若無人地拭去自己臉上的血跡，吻上了顧子言的唇瓣。
對的，就是差了這個。
血跡和胭脂都暈了上去, 鮮紅欲滴，謝異書盯著他, 登時樂了，眉眼輕彎，像是心情好得不行。
莫阿勒僵硬地站在原地，盯著沈奕的屍體，有些回不過神。
緋焰還是那個緋焰，他甚至沒看清，沈奕究竟是怎麽死的。
更別提出手……
六神歸位，他急急忙忙地朝手下吼：“去把屍體撿回來！”
他話音剛落，紅簾，紅燭，嫁衣突然無風自動，房門砰的一聲被闔上，謝異書緩緩坐回榻邊：“我同意了嗎？”
莫阿勒怔怔地望著他胸口流得越發肆意的血跡：“你在找死？”
這種時候催動內力，無異於找死。
謝異書沒有擡眼，而是彎腰撿起地上的檀木梳，將梳齒一根一根掰斷，放進了顧子言掌心：“好好的洞房花燭就這麽被打攪了，脾氣再好的人也要生氣的，相公，你可要替人家出了這口惡氣。”
莫阿勒完全傻眼，一枚梳齒迎面射來，他堪堪躲過，差點被紮中眉心。
他總算認清形勢，謝異書不僅在找死，還要這整間屋子的所有人陪葬。
稍一猶疑，屋內的人便倒了大半，莫阿勒自以為是的分庭抗禮終究只是自以為，謝異書緩緩地松開顧子言的手，雙指微彎，不知從哪兒勾出來一把短劍。
莫阿勒攥緊手心，雙腿有些發麻。
他看出來了，緋焰是和他來真的。
打不過，根本打不過。
但掉頭就跑未免太過窩囊，沈奕的屍體還在這兒，他總得帶回去，不然按照沈奕那種睚眥必報的德行，怕是自己後半輩子都要被他詛咒得不得安寧了。
厲鬼，絕對是厲鬼！
他試探地往旁邊邁了一步，腳步剛剛一動，謝異書便欺身到了眼前，眉間的花鈿是一抹亮色，顯得幾分誘人無害。
但卻似乎把他所有的心思都看穿了。
莫阿勒呆滯在了原地，不敢再輕舉妄動。
謝異書沒看他，而是圍著地上那具無頭屍體轉了轉，緋紅的衣擺輕盈浮動，每走一步，衣擺邊緣都流下不少血。
莫阿勒看得心驚膽戰，生怕他再給沈奕大卸八塊，思慮再三，開口道：“沈奕假扮你回京，被你皇兄發現後關進詔獄，賜了毒酒，本是生不如死茍延殘喘，你今日出手送他一死，也算是幫了他。”
謝異書動作一頓，眼中怒意湧現。
莫阿勒繼續道：“你不是給顧子言報仇嗎？但顧子言是病死的，你有沒有想過，若是真的追究起來，誰才是殺死顧子言的——”
“殿下，殺了他。”
莫阿勒突然頓住，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。
顧子言的眼神還是散的，視野混沌一片，聲音打飄，卻異常斬釘截鐵。
話音落地，莫阿勒疾速後退，但已經晚了，謝異書在顧子言開口之前，已經飛快抽走了他腰間剩餘的那把彎刀。
眼前寒光一閃，莫阿勒被削掉了半邊肩膀。
莫阿勒順著門框滑倒，肩頭瘋狂滲血，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情況。
謝異書像是看懂了他在疑惑什麽：“你以為我沒看出來？”
莫阿勒一楞。
謝異書眼尾一彎，低聲笑道：“他恢覆呼吸的一瞬間我就知道了，比你們所有人，都快一步。”
莫阿勒眉心滑下一條血線，謝異書又湊到他耳邊，悄悄道：“不過你說得很對，真要追究起來，顧子言確實是被我害死的，我都要自責死了，我現在很怕他還在生我的氣，我不敢轉頭去看他，這可怎麽辦？莫阿勒，你要不幫幫為師？讓我殺了你討他歡心？”
莫阿勒渾身巨震。
他捂著肩膀，猛一發力撞破了身後的門板，門板砸落，莫阿勒想趁機往外逃，卻不料謝異書不閃不避，迅捷如風地掐住了他的喉嚨。
莫阿勒額角青筋暴起，毫無反擊之力地蹬了蹬腿，謝異書一腳踹碎了他的膝蓋骨，指骨緩緩收緊，哢擦一聲，把他扔到了一邊。
回到床邊，謝異書望了眼屋內遍地的死人，有些局促。
顧子言的眸子虛虛地垂著，似乎沒有力氣擡起來看他，謝異書立馬意識到這一點，彎下腰，趴到床邊。
“阿言，你眼珠子，動一動。”他伸手去碰顧子言的睫毛，顧子言顯然是有反應的，眼睫微微一顫，漆黑的瞳孔往左滑了些許，謝異書差點喜極而泣。
“你手上的傷口還沒處理好，這屋子裏太臟了，我帶你出去弄，好不好？”
顧子言閉上了眼。
謝異書呼吸一窒，顧子言覆又睜開，算是眨眼給了個回應。
謝異書俯身去抱他，手剛剛穿過顧子言後背，他耳根一動，聽到屋外傳來些許動靜。
還來？車輪戰？
謝異書暗道不妙，抱起顧子言便要翻窗先逃，剛一撥開窗戶，便見前院闖進來一群黑衣人，領頭的那個……
謝異書傻在原地。
謝之重和他對視一眼，遠遠地瞧見那滿屋的慘狀，差點沒站穩，虧得小祥子及時扶住了陛下。
錦衣衛破門而入，開始收拾殘局。
謝異書抱著顧子言，輕輕巧巧地踩著窗欞出去，穩穩落在雪地上，剛一站穩，就被謝之重扇了重重的一耳光。
鄒廊顫顫巍巍地上前：“殿下，把，把顧相交給老臣吧。”
謝異書不知道謝之重帶來了多少人，但定然是不少，院子外黑壓壓的一片。
謝異書沒動，把顧子言給誰他都不放心。
謝之重臉色鐵青，顯然是氣得狠了，又要給他一巴掌，謝異書不做理會，帶著顧子言進了旁邊的幹凈屋子。
鄒廊瞧了謝之重一眼，謝之重站在廊下：“朕臉上有藥？去給顧子言看啊！”
“是，是。”
鄒廊戰戰兢兢地進去，鄒扶晚跟在他爹身後，捏把冷汗的同時，有了幾分不可思議
這種不可思議，在給顧子言把脈之後更甚。
謝異書蹲在一邊，把自己蜷成了一坨，緊緊盯著這父子倆：“怎麽樣了？”
鄒廊給了鄒扶晚一板栗：“你小子不是哭著喊著說顧相要不行了嗎？我看這脈象除了虛弱一點，哪裏是將死之人的脈？”
鄒扶晚委屈，把他之前把出來的脈象說了一遍。
鄒廊臉色逐漸凝重：“當真？”
鄒扶晚點頭，看向謝異書：“殿下這幾日，可有給顧相喝藥？”
謝異書點頭：“有，就按照你之前給的那個補藥方子在喝。”
鄒扶晚一窒：……
父子倆什麽也沒琢磨出來，只道是怪事。
謝之重進門時，已經平覆好了情緒，結果一眼瞧見謝異書身上的嫁衣，又氣不打一處來。
他往屋內走了幾步，看向床榻，眼神一變：“你把玉佩弄碎了？還把它給了顧子言？”
謝異書沒回答，正一錯不錯地盯著顧子言：“你方才明明說了幾句話，現在還能說嗎？”
顯然是不能。
顧子言眼簾微微一擡，視線一直渙散地焦灼在謝異書胸口，謝異書知道他在擔心什麽，用額頭磕了磕他的手背，低聲道：“我沒事兒，你別瞎操心了。”
謝之重打斷兩人，拽開謝異書，惡狠狠地和顧子言對視了一眼。
只這一眼，他就把要罵的話咽了回去。
顧子言看起來確實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，怕是說句話大聲點都能把他嚇死。
謝異書顯然也是這麽想的，連忙擋住了顧子言的視線：“看我，別看其他人，小心他兇你。”
屋內所有人都感到了陛下的怒意，只有謝異書對此一無所知，謝之重氣不打一處來：“鄒太醫，顧子言是否需要靜養？”
鄒廊立馬意會：“需，需要的，殿下要不先和陛下出去？”
謝異書聞言，立馬閉嘴：“那我不說話。”
鄒廊被謝之重瞪了一眼，急中生智道：“此靜非彼靜，顧相需要的是，心靜。殿下若是待在這兒，他怕是靜不下來，殿下先出去，待老臣給顧相施針固脈，可好？”
謝異書被說動了些。
他松開顧子言的手，指了指門外，得到顧子言的一眨眼，這才出去了。
院子裏黑漆漆一片，謝異書跟著謝之重出去，四肢突然有點發麻。
兩人在枯井旁站定，謝之重從懷裏抽出一封信，啪地一聲摔在了謝異書臉上。
“遺書？我虧你寫得出來！”
謝異書已經做好了挨打的準備，但謝之重沒再打他，只是胸口起伏不定，坐到了井邊，似是要被氣出病來。
謝異書站在原地，一動不敢動，氣都不敢大聲喘。
“皇兄……”
“你別叫我。”
謝之重雙手撐著膝蓋，不想理他。
謝異書坐到他旁邊，歪過頭去看他：“你不認我了？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麽？”
謝之重躲開他的靠近：“什麽叫我不要你？是誰說的以後就當沒有你這個弟弟？”他伸手扯了扯謝異書身上的衣服：“你自己看看你穿的什麽，你既然把自己嫁給顧子言了，你以後就跟著顧子言姓去吧，幹脆別叫謝異書了，讓顧子言重新給你取個名兒好了！”
謝異書死皮賴臉地再次靠近：“我不。”
謝之重還在氣頭上，不吃他這一套，反手把他推開就要站起。
謝異書歪歪斜斜地被他推到地上，突然捂著胸口道：“皇兄，我受傷了。”
謝之重冷笑一聲：“你受傷了？誰幹的？屋裏那群死人？”
謝異書可憐巴巴道：“不是，你推的。”
謝之重對他的這種撒潑打滾無動於衷，轉身就要走，小祥子時刻關註這邊的動靜，見兩人似乎沒談攏，立馬過來當和事佬，剛一走近，就嚇得去扶謝異書。
謝之重不明白他在激動些什麽，斥道：“滾回來，誰讓你多管閑事了？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他顧異書的人？”
小祥子：………………
謝異書：？？？
“陛下別鬧脾氣了！快過來！”
“誰鬧——”謝之重不耐煩地一垂眼，鼻尖突然嗅到了一點血腥氣。
謝異書靠在小祥子肩膀上，方才倒下的地方已經聚了一小灘血跡。
謝之重臉色一變：“真受傷了？”
謝異書哆哆嗦嗦地盯著他：“嗯。”
謝之重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，把謝異書攙起，謝異書指了指角落的那間房：“去那兒，不要被阿……顧子言看見了。”
謝之重冷嗤一聲：“這麽善解人意，那你怎麽不體諒一下朕？還寫什麽信，有本事死在外邊兒也不要讓朕知道啊。”
謝異書選擇閉嘴，氣頭上的男人還是不要惹了。
把謝異書扶回榻上靠好，小祥子伸手去脫謝異書的衣服，謝異書臉色一緊：“其實也就是小傷。”
“朕管你小不小傷，顧異書的死活和朕有什麽相幹？脫了，朕看著這破爛衣服礙眼。”
謝異書有些招架不住：“皇兄……謝，謝異書……”
“什麽皇兄？誰是你皇——謝異書！”
謝之重語氣驟厲，小祥子也吃了一驚，謝異書冷汗涔涔地垂眼，盯著自己被血浸透的裏衣，有些尷尬地笑了笑。
小祥子連忙去叫太醫過來，謝之重盯著謝異書胸口那個血窟窿，臉色五彩繽紛。
謝異書低下了頭：“皇兄你……”
謝之重砰的一聲摔門而出。
謝異書想追出去，鄒扶晚後腳便進來給他處理傷口，他沒能及時追出去，只能讓小祥子去。
小祥子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外，吹了吹門檻上的灰，坐到了謝之重旁邊。
他剛坐下去，謝之重就起身走到了院外。
小祥子追到街上：“陛——公子！”
時辰已經不早，但街上的人依然不少，小祥子體力不支，沒追出幾條街就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。
不遠處的交叉口似乎在表演什麽節目，來來往往的男女老少都在往那處湧，他被人潮推著往裏走，在諸多面孔裏沒瞧見謝之重，正心急如焚之時，手腕被人拽住了。
謝之重把他扯拉出來：“追不上還追，腦殘。”
小祥子：……有些人都奔三了，還是個一生氣就離家出走的脾氣。
敢怨不敢言，小祥子反客為主，拉著陛下的手往回走：“回去和殿下說清楚就好了，殿下瞞著受傷的事，也只是不想讓您擔心。”
謝之重冷冷地站定：“朕有擔心嗎？”
小祥子：“……沒有。”
謝之重冷哼一聲，往路邊的樹墩上一坐：“朕看見謝異書那個賠錢樣子就不爽，朕不回去。”
小祥子站在他面前：“陛下。”
謝之重挑眉：“怎麽，祥公公又要說教了？”
小祥子嘆一口氣，坐到他旁邊，沒有因為他這麽一句話就不說教了：“做君，奴才沒有什麽可說給您聽的，但做兄長，奴才還是覺得，或許可以試著包容一點。”
謝之重不悅：“朕還不夠包容？朕親自編纂那種鬼東西，不惜讓全天下人恥笑朕是個負心漢，就為了給顧子言一個清白名聲讓顧子言官覆原職，就為了讓他回京以後能夠和顧子言名正言順地喜結連理！他呢！他居然不聲不響地送回來一封遺書，告訴朕他要和顧子言一起去死，還讓朕不要去找他——”
謝之重都懶得再說，對謝異書的這種種行徑寒心不已：“如今他眼裏只有顧子言……”
“這樣不好嗎？”
謝之重一怔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小祥子：“好什麽好？”
小祥子突然道：“殿下能夠喜歡上顧相，是奴才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，說句大逆不道的話，奴才其實很為顧相感到高興。”
謝之重皺眉。
小祥子又道：“殿下總要成家的，陛下覺得，把殿下托付給誰，您會放心？”
謝之重啞然。
小祥子說得似乎很對。
若是要給謝異書找一個托付終身的人，他所能想到的，也只有顧子言了。
但他旋即皺眉：“不，顧子言固然可靠，但他說到底就是個災星，謝異書跟著他只會倒大黴。”
小祥子搖搖頭：“殿下不在乎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這才是包容。”小祥子道：“愛屋及烏，陛下。”
“再說，顧相此生或許真的命途多舛，但遇上殿下，又哪次不是逢兇化吉？”
謝之重沒好氣道：“憑什麽謝異書要受他牽連？”
小祥子擡起頭，西北天穹上的群星璀璨：“沒有誰是誰的拖累，並非牽連，此乃相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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